在人生这场公路旅行的十字路口, 选择山和大海

烫手的小山芋

年底打球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 和朋友去挑战校队, 被打到脚踝扭伤. 医生嘱咐静养三个月, 没什么大用; 转进康复科, 又做了几个月的康复训练, 最近才被放出来.

同时去年两篇论文同时推进了两个月没休息把自己累坏了. 终于忙完了要和朋友去滑雪, 结果出门前一天高烧了. 朋友开玩笑说, 你不休息身体有的是办法强迫你休息.

无奈在床上躺了一个周末, 烧还没退, 对我这种从小到大没出过啥毛病的人来说属实罕见. 加上那时候疫情有些抬头, 周一一大早就去医院Urgent Care.

Urgent Care和ER (急诊) 还不太一样, 感觉ER里的都是和死神搏斗的才算得上. 发烧两天就送ER我的心态和钱包都不太同意. 不过Urgent Care确实是不用预约, 到了就能看病, 我称之为不太急的急诊, 这下周末不开门听起来就合理多了. (不可能, 天塌下来校医院都不可能周末开门, 快死了你打911吧ER里面请)

学期刚结束的周末, 大家都赶回去圣诞节了. 校医院还没放假, 以至于学期结束了医院里都没什么人, 医生也是一副等着回家过年的样子.

体温一测, 啪39往上走. 医生立马变成关爱小朋友的慈母目光.

Oh, you are such a toast

不知道为什么200 ping往上走的脑子里就徘徊着一句话:

你可真是个烫手的小山芋

我那会儿裹着我能找到最厚的衣服, 缩在诊台上可能真的很像圆圆的山芋. 这绝对是我翻译的巅峰, 不会有比这个更信达雅的东西能从我狗嘴里蹦出来.

医生把当时的流行病都送实验室了, 啥也没测出来. 真就强制休息呗. 躺床上了两天, 磕了布洛芬就懒洋洋不想深入思考, 不磕布洛芬就头痛. 啥也干不了索性刷剧了, 结果像上次文章说的第一次用德语做梦. 脑子不太正常的时候是真的会干些很有趣的事情.

夏天又来, 第一天熬了个夜, 第二天下午就不舒服, 晚上38.8°. 更奇妙的是第二天早上就退烧了. 但还是借这个机会放一天假. 我不下床Timo倒是自己上来了.

一年得了两次新冠. 我寻思疫情跑了三年毒都没事, 这四针下去了能得新冠? 49年入国军谁不会啊.

第一次开始感觉身体像租来的雪板, 我想让他做什么事的时候, 他有些自己的想法. 年初下山的时候练一些特技, 我要跳跃加旋转, 雪板说我先走一步.

然后把我摔下山.

凑活着用呗, 难不成我还能买个新的. 对自己的态度逐渐从”我的身体绝对服从我的意志”今晚说熬夜就熬夜, 转变到”您老好吃好喝供着, 别论文截止前给我闹毛病就行”.

作息逐渐向养生中年人靠拢. 想让我熬一分钟夜不可能.

12点睡8点起床, 八小时精致睡眠, 非常稳定. 多吃蛋白少吃碳水, 多吃蔬菜多补维C, 终究活成了我妈想要的样子.

硬币的两面

年初回国一趟. 下飞机火速和Ernest去整了一顿淮扬菜. 如果我对中餐还有什么期待, 除了淮扬菜就是爸妈做的菜. 问题是淮扬菜终究贵且不能当主食, 谁能天天吃河豚啊. 每天吃爸妈的菜也容易腻. 以至于出国之前我妈经常问我想吃什么, 我的答案经常是肋眼牛排, 美式汉堡或者被戏称为饺子馅的韃靼牛肉.

虽然嘴上和老板说着论文不会拖延的, 实际上也没有, 只是少了一个实验罢了.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时间总不是我自己的. 总有各种各样的邀约需要我去参与, 尽管我大部分时间更愿意一个人在家呆着. 另一方面回国的网速是真的慢, 我这种在服务器上写代码的人, 编辑器有500 ping不知道怎么玩.

见到了许久不见高雅和凌嘉伟, 为此专程跑了一次上海一次北京. 朋友如流水就会更珍视留下不变的, 对他们的态度也多了一层关心, 哪怕不在同一条人生道路上, 总是希望他们过得好. 就像父母关心孩子的那样, 我是你爹.

刚到上海住人广的万豪JW, 我和Ernest一致同意JW只要150刀, 他亏不亏我不知道但我一定血赚, 火速下单. 要我说这个夜景就值50刀. 那几天我最喜欢的就是晚上坐在飘窗边, 回想读书的时候在城市里留下的各种记忆, 在K11和哪个女孩约会搞砸了, 第一次走南北高架去上科大面试堵成弱智, 开放日跨过卢浦大桥看到的是一片荒地, 面试完了去日月光和老爹一起吃肉.

看这个永不停息的城市奔波向前, 心里莫名其妙的很满足.

爸妈严肃抗议说JW真的太贵了. 我过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他们的意思: 因为涉外酒店四星起步, 用Chase的平台定酒店根本看不见更便宜的. 换句话说, 真正的洋大人没法定华住. 而像我这种只用海外平台的人也冒充了一次洋大人.

切换思维开始入住华住这样的本土品牌. 进了酒店前台说低价是注册会员才有的, 这倒也不意外. 但是注册会员需要手机App, 网页不行; 而这个App, 没在Google Play上架. 于是第三次到上海的时候, 在前台和接待纠结了快半个小时怎么下载安装包. 要不是囊中羞涩真的有冲动再回一趟JW.

让前台送个东西过来. 其实你让我自己去取也不介意. 但你要派个机器人过来, 然后接入室内”智能闹钟”的推送告诉我东西到了, 就非常吓人. 前台你本可以打个电话的.

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高科技低生活.

坐火车也非常有意思. 我的系统一向是英文版, 12306也会跟随系统语言. 一打开非常开心, 终于变得干净整洁, 只有买票的功能了, 非常适合我.

居然登陆不了. 原来英文版必须使用外国护照登录, 我又变成了赛博洋大人. 切回中文版, 熟悉的嘈杂, 熟悉的味道. 看得出来, 洋大人是享受不到”出行服务”和”铁路会员”的,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功能有什么用, 但我相信我们遥遥领先了.

爸妈不理解我的沮丧, 他们觉得中国人当然天生就说中文, 没有英文版是天经地义稀疏平常的. 我说首先新疆和西藏他们有自己的语言, 其他民族要怎么坐火车. 其次即使是中国人也有选择使用什么语言的权力, 我就是更喜欢英文版的简洁不行吗. 何况这也不是成本问题, 英文版你都已经做出来了, 你只需要让想清静清静的大陆人登录就行.

当然这个道理和父母是讲不通的. 就像你很难和中文互联网解释清楚歧视黑人是不对的. 或者每个性别都是应该被尊重的, 不仅是歧视女性非常失礼, 歧视男性和其他性少数群体也是非常粗鲁的. 或者一些在加州觉得习以为常但是到了国内就180°大转弯的东西, 从三权分立到无性洗手间, 从动物权益到食品科学.

噢, 三权分立是错误思想, 不该提的. 但是其他话题, 无论他们看起来有多飘渺, 都紧密的联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性转的朋友要怎么在国内用洗手间? 帮高雅溜Neko的时候担心他在国内会不会”被无害化”? 怎么告诉我妈天然的不就是好的, 便宜的维C片不是狠活而是正儿八经的科技?

程序员考虑特殊情况的习惯让我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问题. 港澳台同胞要怎么用12306呢? 用中文版的话, 且不谈他们看不惯简体中文, 没有身份证他们能不能登陆呢? 用英文版的话, 我可就看到了今年最好笑的黑色幽默, 重新定义什么是”foreign passport holder”.

(有没有港澳台的朋友试一下)

对人的期待是一个更加根源性的问题. 在中国大家都期待你和其他人一样, 这会大幅度降低管理成本, 就像不需要给一个几乎人人都用的软件准备英文版或者藏文版. 而在美国大家都期待你和别人不一样, 从建国以来一直是这样.

这就导致了, 同样是上亿的用户基数, 海外的App, 从支付, 社交, 购物到娱乐, 都比国内对标的产品要简洁的多. 因为前者用户的最大公因数要比后者小很多, 化繁为简不是可选而是必须.

在中国和大众不一样是一件很麻烦甚至于可怕的事情; 在美国和大众一样你就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每个人都在寻求自己的个性. 坏处就是吃鸡的时候遇到过四个人开麦, 但是两个讲英语两个讲西语的世界名画. 我除了Amigo就会Si, 当代巴别塔属于是.

回国还发现很多人趁着我不在国内获得了包括但不限于历史, 经济, 国际政治在内的博士学位. 厉害一点的还有医学, 营养学和中医博士. (姑且不提中医到底是现代科学还是古代巫术的争论)

学会了不参与无意义的对话, 不处理对我不产生影响的信息. 如果你硬要把无关信息塞我脑子里, 我会非常生气. 我的带宽已经小的可怜了, 没那多精力.

中国的科技比美国遥遥领先. 你说的有道理.

俄乌冲突中俄罗斯是占理的一方, 北约不断的压迫才是罪魁祸首. 你说的有道理.

1 + 1 = 5. 额, 我一个学计算机的算数也不是很好, 为了防止你真有数学博士学位, 我姑且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这一点基努李维斯就领先我很多年. 说的也是, 他一个臭演戏的懂个屁的数学, 抽象代数的未来还是得靠您.

不再有”好坏”或是”对错”的问题. 没有谁比谁更好, 大部分问题我都能转化成一个最优化的问题; 而争吵的核心不过是谁的损失函数更好, 这本身就是滑稽且无聊的. 你要说中美,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用你喜欢的统一去批评别人享受的自由是没有意义的.

高新给我的这个知乎回答可以帮每个人理清谁更适合哪里.

建议熟读并背诵全文.

这就像硬币的两面. 整齐划一的反面是个性多元. 市井繁荣的反面是远离自然.

现在选一面.

消失的可能性

今年是疫情后的第一个暑假, 很多朋友都直接回国. 于是帮朋友养了三个月的Timo, 他主人也回国了. 于我而言饲养Timo更像是一个实验, 搞清楚养一只中大型犬的投入大约是多少.

这投入不仅仅是每天要花多少时间溜他, 他一个月要吃多少东西. 我更关注的是还有多少带宽要投入, 这可能更难衡量.

比如Timo睡床边, 他总能在六七点隔壁邻居已经开始遛弯的时候鬼叫. 双周六工人到院子里扫地的时候他总是狂叫不止, 非得把我也跟着叫醒.

又比如Timo总是乱吃东西, 吃了隔热手套不消化, 半夜吐在床边, 凌晨处理完了第二天还得洗地毯. 还有一次不知道他吃了什么, 半夜在地毯上窜稀, 把我臭醒了, 一屋子生化危机只好跑到沙发上睡. 对于一只会上桌偷饭吃的狗来说, 有的时候看着他吃了不该吃的来不及阻止, 还得额外发愁两天怕他拉稀.

Timo: 牛排大虾响铃卷都好吃!

试图教会Timo不要乱吃东西, 但他只学会了不要当着我的面上桌, 后来甚至不会当着我的面吃东西. 有次和朋友在餐厅打牌, 他从厨房偷了蛋挞跑到我卧室吃, 这样就听不到吃东西的动静. 第二次偷东西吃才被抓了个现行. 从一开始的看见狗粮饿虎扑食, 到了后来甚至只要我在场就不吃饭, 非得看着我离开了才动嘴.

我从他身上充分领悟了强化学习的真谛: 如果奖励机制设置的不对, 就不要对你的模型学到了奇怪的东西感到意外. 奖励可以教会模型做一件事; 但惩罚并不能教会模型不做这件事, 而是教会他如何规避惩罚. 就像那个抓不到羊有惩罚的狼, 最终只学会了尽快自杀.

Timo贪玩, 喜欢在草坪上和其他狗狗撒泼. 用人菜瘾大形容他更合适一点, 每次都是被两三条狗狗围追堵截, 我要去救场还不肯立马跑开. 每次去玩没有半个小时是不肯回来的. 当然Timo也不会主动回来, 都是我去抓他, 不过是半个小时以后他就跑不过我罢了. 于是我整个夏天的单词都是在草坪上背的.

除此之外最麻烦的莫非当我要出去旅行而没人照顾他的时候. 暑假去多伦多开会七天, 非去不可, 求爷爷告奶奶的让朋友帮我照顾了一个星期. ~~什么层层外包. ~~

如果是旅游, 就经常需要照顾他的需求. 去我的快乐老家太浩湖, 开车仨小时他还能乖乖, 就是找一个可以住狗的客房比较麻烦.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想去公路旅行, 觉得Timo坐一天车太累, 搁家里又没人照顾; 最后也只敢去了两天一晚.

给Timo的投入最多的是机会成本. 那些”本可以做”但是因为他没做的事情. 比如科研, 暑期这个本该产能最高的时候, 我的进度并不算快. 因为Timo雷打不动的早上十点要遛狗. 晚上七点要去狗公园玩, 等他回来, 我吃完饭, 摆会儿烂, 就该睡觉了. 一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就只有八九个小时, 还得刨除他在办公室捣乱的时间.

机会成本这个概念非常讨厌. 每做一个选择, 就在无形中取消了其他的各种可能. 而这个概念的定义就决定了我不可能清楚的知道我放弃了什么. 就像你在德扑牌桌上抛掉一手牌,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对手是什么牌. 无论你算牌有多清楚, 总是有点”想掀开看看”的痒痒在.

而我恰好在一个什么都想试试的年纪.

Timo: 我不同意

我记得年底吐槽说润的人太多, 绿卡太难办了, 再阻挠就润德国, 反正也会德语. 听者有心的女朋友慌了, 你去德国我怎么办, 我可学不了德语. 只能和她解释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而只是一句吐槽.

觉得有点可惜, 倒不是以后不能移民德国了让我觉得难受. 德国和其他我没去过的国家一样都是一些未经调研的纸面可能, 可有可无. 我觉得惋惜的是我意识到一段稳定的感情可能是以抛弃诸多可能性为代价的.

就像有了Timo就不能随时去公路旅行, 必须把行程压缩在两天内.

低头拉车, 抬头看路

在我读博的某个时间点和老板抱怨, 每天忙着写代码都没空看论文不知道别人在干什么. 老板给了一句忠告, “低头拉车, 抬头看路”. 对于过去四年在低头拉车到直接躺平的人, 今年开始抬头看路.

自然而然地看地不很清楚.

年初投论文, 过了截稿日期想起来有个实验应该做一下的. 俩月以后收到意见果然是说这个实验没做. 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失望.

高兴是在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 和审稿人高度一致的判断, 这个实验我早就准备好了. 失望的是我早就该想到的. 不是一个复杂的实验, 如果在截稿前一周做了, 说不定论文就被接受了. 截稿前一个星期和我的学生疯狂拉车, 根本没抬头看看路.

想起来前两天的面试也是. 让写个代码判断有向图里有没有环. 大概就是高中竞赛基础题, 大一作业的水平.

然而太久没刷题了直接写错了算法, 深搜写成了宽搜. 当时太沉迷了一顿敲十分钟写完喜滋滋, 剩下的时间都在和面试官讨论可能出错的测试以及改代码. 我心态逐渐崩溃, 一晚上都跟行尸走肉一样自责自己怎么这么蠢, 哪怕停下来想一会儿都不会错. 感恩那晚高雅一直在安慰我, 也幸好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收到了面试通过的邮件.

倒不是说不会抬头看路, 而是不知道要看多远. 飞得越高看的越远, 但飞起来的人是拉不了车的. 我的矛盾大约如此了.

去年开始带学生, 因为大语言模型的火热团队快速膨胀. 现在管理五六个学生, 同时推进四个项目, 还不包括我实习的项目. 每周二除了开会啥都不干.

问题是很多时候他们的汇报我是不了解细节的. 在天上看着很近的一条路, 在地面可能充满泥泞.

和老板吐槽怎么做管理这么难, 都没有所有细节怎么做决定? 要是有了所有细节, 我哪来那么大的带宽管理这么多东西.

老板说有的时候要让他们自己去做决定. 而你要决定什么决定能让他们自己做, 什么决定要你来做. 套娃是吧. 管理就是要知道每个同事能力的极限.

在”机枪阵地左移五米”的微操大师和”斯坦纳的进攻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满嘴火车之间真的有一条非常细非常难拿捏的线.

对有的同事可以给非常简略的引导, 我知道他们能把中间的细枝末节理清楚; 但有的同事就需要更细致的指示才能把每件事情做好. 能对一个同事说的话不一定能对另一个同事说.

我之前开玩笑说读博是单人创业: 工程师顺便兼职项目经理, 财务, 行政, 人力和销售. 最令人最难过的是, 我清楚地知道这还是简单模式, 可能连新手村都算不上.

虽然今年也开始帮老板写经费申请, 我们组终究没有太大经费压力, 不用为了吃穿用度发愁. 隔壁组朋友听了我们有16张显卡没什么事儿干的时候直接化身”隔壁小孩”: 馋哭了. 我开玩笑说借你显卡, 挂我和我老板二三作. Offer仍然有效, 先到先得.

我的大部分项目也没有非常大的压力要成功, 我不倚靠他们的成果毕业, 如果项目失败对我和成员都不会有很大影响. 不敢想象真正的创业者们”如果项目失败我将发不起员工工资, 他们可能还不起房贷”是多大的压力.

管理的所有人都是直接向我汇报, 扁平的结构允许我在任何一个细节上无限放大. 如果我不能信服同事给的结论, 总可以让他把原始数据调出来.

如果是一个多层的结构, 我听到的报告也是汇报人从自己的下属那里总结来的, 做决策要有多困难. 所以今年对”领导层”突然宽容了很多. 意识到很多时候他们也和基层员工一样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更不提如果他们拿到了错误的事实会造成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成为Chris

月初去LLVM开发者大会. 开幕式的时候Chris Lattner坐我右边, 隔一个过道. LLVM是我现在工作的基石, 而Chris是LLVM的作者, 至今仍然是LLVM最大的贡献者.

开幕式LLVM基金会CEO, 也是她老婆上台演讲. 什么夫妻店. 问了个暖场问题: 谁是第一次来开发者大会, 第二次呢? 一直问到”从有开发者大会到现在每届都在呢”, Chris举起了手. 我转头看他, 面带微笑, 那是一种懒洋洋的自信, 就像你坐在自己家客厅里和客人聊天一样.

第二天早上的主题演讲是Chris主讲, 他要介绍他最新的创业项目Mojo, 一个给机器学习准备的编程语言. 其实他要说什么我大概知道, Mojo的博客每条都看了, 对这个方向也很看好. (要抬头看路的, 记得吗?)

作为LLVM的创造者, 回到台上, 和大家说我们又在LLVM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语言. 这感觉就和神创造天地一样.

很难不想到去年的主题是Impact, 要创造影响力. 忙了一年我的影响力又在哪里呢. 要怎么才能攒到足够的实力才能向Chirs一样上台和大家说”看我们准备的新玩意儿”的同时让大家兴致盎然呢.

晚上的酒会实在是太累, 内向如我人用尽了社交能量, 就抱着一瓶啤酒和上司Steve聊天, 刚好他朋友也在. 我们仨的共同点是都有个可有可无的博士头衔. 但论年纪几乎就是三辈人, 我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Steve快退休了, 而他朋友则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

我抛出了这个问题, 要怎么成为Chris.

博士和博士的对话总是要从为什么开始. 两位博士拷打了博士候选人很久以后达成了一致, 我并不是”一定”要成为Chris, 我只是在纠结自己的年度主题没有实现罢了. 怎么给这个世界带来影响力, 怎么能在十年以后说”二十多岁是精彩的十年”怕是更关键的问题.

Steve的朋友给了个很有意思的回答. 他说你有女朋友吗.

有啊, 我的问题看起来像是没有对象的工作狂才问得出来的吗?

他说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给她带来的影响力.

想来也是. 我总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其他的人. 我总是感激本科期间遇到的人, 经常说创管的院长李玫, 我们院长马毅, 我现在的老板陈浩的所作所言对我的改变是如何大. 我又如何知道, 我在指导我学生的时候, 会不会有哪句话让他们能记住很长时间, 甚至影响他们以后的决策呢?

很喜欢乔神在十周年校庆朋友圈用的词: Transformative. 也许若干年以后他们回想起来会说, 我本科时期实习的那个实验室对我的改变可以说是transformative的.

Steve则非常意外的用了同一个词. 他说博士毕业的时候没有好看的工作并不是最重要的, 博士就是一个蜕变的过程, 是你结束了以后就知道要怎么完成一个好看的工作.

找一个没人的土壤, 花上几年时间扎根, 等开花结果则是很久以后的事. 我们都同意这个道理.

哪怕LLVM本来也不过是Chris的硕士毕业论文, 在GCC如日中天的时候不断有人会问”为什么要再来一个编译器”. 而现在Chris要回答类似的问题, “为什么要再来一个编程语言”.

Steve以为我还是想创业, 绕回来说创业的难处. 他说现在也可以带着我的人出门去创业过几年再让老东家买回来. 但我觉得现状就很好, 我们已经尽可能的满足了客户的需求, 言下之意他不再需要更多影响力. 相反, 我希望能和家人一起, 三五不时休个假对我来说更重要.

我能理解他们的观点, 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没有带宽去关注和影响, 去考虑一些对社区的”影响力”是本末倒置的.

向左还是向右?

今年开始玩Fog of World, 这个游戏想象这个世界和战略游戏一样是有战争迷雾的, 必须亲自去探索了才能点亮. 所以增加了很多出门的动力, 同时非常乐意走一些以前没走过的小路. 在优胜美地就绕路走南线发现了Bass Lake.

夏天去多伦多开会. 这个地方的夏天凉爽舒适. 一起开会的朋友抱怨30°太热了, 我说对日常40°的加州人来说很凉快了, 何况还可以下湖. 就是不敢想冬天得有多冷.

在圣劳伦斯市场狂吃, 以至于会议后面几天变成了我的固定食堂. (什么样的会议主办方不包饭啊)

和儿时的朋友小鞠在大洋另一边完成了历史性的会晤, 都来做大模型殊途同归了属于是.

去年公路旅行在内华达段看到了一条震撼人心风景, 左边是河谷右边是高山, 当时就想要是有高空的视角就好了. 回程的飞机上路过了同一个地方, 赶紧拍照. 一查才知道左边是Lassens Meadows, 右边是Star Peak, 在Reno沿着I80东120英里的地方. 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25000尺的高空看起来高速都和头发丝一样细.

两天的公路旅行去了海边. 从Davis一路向西跨过好几道山头, 最后顺着河谷才能开到海边.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 地图上说我们还有几公里就到了, 但是两边还都是高山. 在某个时刻, 山就像舞台的幕布一样拉开, 大海扑面而来.

沿着一号公路向南路过SF解锁了Santa Cruz和Monterey这俩城市, 海风尝起来总是非常慵懒. 到Santa Cruz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我一个人出去找吃的很多店都关门了, 就在沙滩边上的印度菜门口坐下. 趁着天半黑的时候沙滩上的人还在打排球, 路边的艺人自顾自的敲鼓. 这种风我能吹很久.

十月份女朋友来的时候我们计划了一个长达一周的旅行. 我问她你想去哪, 从山谷出发, 向左是海, 向右是山. 最后选择了山, 向东一路穿过Nevada, 进入落基山脉到黄石. 穿越Nevada总是非常震撼, 尤其是这次走的US 50, 号称全美最孤独的路, 开了一天车中途只有三个镇子, 大部分时候是一眼到地平线的路, 一个人也没有.

每个喜欢自然的人应该都会喜欢黄石. 一边能看到火山活动留下的各种五光十色的泉水, 一边还有各种未经驯化的野生动物在园区里乱跑.

或者是鸟儿们来整点薯条.

两次公路旅行都非常累人. 一部分原因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开车. 两天1000公里尚可, 九天5000公里则无论如何都不轻松.

雪上加霜的是我缺少一个趁手的副驾. 不是所有人都能天生就当好副驾的. 只有开车的人会知道开车的时候需要什么额外信息.

试图教会女朋友怎么导航. 但还是在US 30和US 42的路口停下来. 她和我说向右, 我问早上看地图的时候还是向左的, 为什么变了?

停车检查, 左右其实差不多, 向右上高速, 因为早上车多所以让我向左. 但她不知道走乡道可以开的比高速快, 因为乡道没有交警; 风景也要好很多.

今年的心态开始变化, 和年轻的时候出门就很开心不一样, 现在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人才乐意出门. 总希望有人能帮我做好了准备, 告诉我要去哪, 告诉我哪里有美食.

现实是大部分工作还是落在自己肩上, 我是自己的领航员.

唯变不变

有的时候还是觉得恍惚, 觉得很痛苦的博士, 居然也就快到头了. 送了两三届朋友去毕业典礼, 拍照, 终于轮到我自己.

最近在忙着各种项目的时候也得开始找工作, 难免有些筋疲力尽. 受制于脚踝和工作量, 今年夏天是第一个完全没有运动的夏天, 体重逐渐失控.

可以想见的是明年会迎来非常多的变化. 我大概率会搬家, 也许会养狗, 我真的很需要重新开始跑步控制体重了.

犹豫不决经常带来拖延. 比如最近半年已经实际退出了飞行. 无非是没时间和没钱. 一个小时200刀这是字面意义的烧钱.

大半年没飞也没退出航校, 每个月固定上交20刀保费. 总是拖着的原因无非是想给自己留下一种可能性, “万一明天就想去呢”. 事实上, 几乎不可能, 因为复训的时间成本太高, 而我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忙. 所以直到前几天才下狠心从航校离开.

很多变化可能是超出控制范围的, 局势的不稳定也毋庸多说. 加息, 裁员; 冲突, 内卷. 每条都是打在我们本已脆弱的神经上的一拳.

去年的拳击教练教我站姿的时候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演示. 脚跟着地的人, 接一拳很难躲避而容易就失去重心. 而踮脚的人步法灵活, 能在躲闪中找到出拳的机会.

由是观之, 我打算把明年的主题定成改变. 在这样一个动荡, 不确定和焦虑混杂的时节里, 生活能在任何一个想象不到的角度出拳击倒我. 踮起脚, 随时准备躲闪.

过去一年已经发生了很多猝不及防的改变, 就像身体会毫无警告的突然发烧.

人生这场公路旅行已经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向左还是向右? 我需要做更多改变来应对未知.

愿”唯变不变”的哲学能指导所有人走出这段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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